張起靈出了實驗室直奔房間，一關上門，他用最快的速度將衣服脫下，沖進浴室，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。

他的左肩出現了詭異的圖騰，黑色的線條組成了一只兇猛的野獸。

張起靈從未見過這樣的獸，有角有鱗，四肢踏風，渾身浴火。只是這樣看著，竟然也覺得霸氣十足。

不過，身上平白無故出現這麽個東西實在不是一件讓人心情愉悅的事情，張起靈用手搓了搓，又洗了個澡，一番折騰後確定這東西是“長”在肉裏的，洗不掉。

他苦惱了，軍人可以渾身是傷，但絕對不能出現紋身，要是被人看見，他該怎麽解釋？

就在張起靈下決定要去找醫生做手術的時候，他無意間瞟了一眼鏡子，驚訝地發現剛才還布滿整左邊身體的紋身不見了，只有肩上一個淺淺的牙印痕跡。

張起靈確定自己沒出現幻覺，剛才他身上確實出現了奇怪的圖騰，怎麽忽然就不見了呢？

他百思不得其解，這個時候有人敲門，吳邪的聲音從門外傳來：“少校，你在嗎？”

張起靈雙手撐著洗漱臺，努力平覆自己的情緒。

吳邪在門外等了半分鐘左右，門開了，張起靈身上穿著簡單的襯衣，發梢還滴著水。

“你沒事吧？”張起靈沒說話，吳邪怕他誤會連忙解釋，“他一直擔心你，說之前你臉色不好。”

羅文耀點頭，他跟了張起靈這麽多年，知道他是一個任何事情都放在心裏的人。剛才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，不然張起靈的臉色也不會這麽差。他實在放心不下，吳邪一得空就叫上他過來看看。

張起靈側身讓兩人進屋，道：“沒事。”

吳邪之前還覺得是羅文耀疑神疑鬼，但見張起靈居然在這個時間洗澡，又覺得是不是真的出了什麽問題。

“是不是之前的傷還沒好？”他問。

“不是。”張起靈不免想到那個牙印，面對吳邪，他情緒變得十分微妙。

吳邪見他又開始沈默，有些無奈地開口：“有事兒你就說，別硬撐著。”

張起靈回神，他其實並不打算將紋身的事情隱瞞，吳邪更了解黑金刀，也許他能知道紋身是怎麽回事兒。

可是那東西莫名其妙就消失了，空口無憑，張起靈只好暫時將這件事壓下去。

他頓了頓，問：“你打算去地圖顯示的地方？”

說到這個吳邪來了精神，一雙眼睛變得亮晶晶的：“對！”

張起靈略微思考，道：“這件事非同小可，要慎重考慮再做決定。”

他說的有道理，吳邪激動過後想起了三叔的交代，只憑一張地圖就決定前往太草率，更何況經過世紀之難後，地球的地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，古地圖中所顯示的地方是否殘存還有待考證。

吳邪仔細想了想，他們需要做的前期工作非常多，這不是說走就可以走的。

雖然不能立刻動身前往地圖中的地方考察，但有了新的發現還是讓人十分振奮。從那天起，吳邪幾乎整天泡在實驗室。

羅文耀寸步不離地跟著在他身邊，張起靈則將特別機動隊分為兩組，一組留在考察站警衛，一組跟隨科研組前往極地考察。

在考察站的日子枯燥又任務繁重，一轉眼，吳邪他們已經在這裏呆了兩個月。

這天早上，張起靈清點完隊伍，正準備出發，一直呆在實驗室的吳邪跑了過來。

他背上背著一個超大的背包，見到車要走了忙揮手：“捎上我！”

張起靈示意駕駛員停車，看向跑得氣喘籲籲的吳邪：“你該呆在實驗室。”

“我知道，就當我請假，帶我一起去吧。”

憑著張起靈對吳邪的了解，他不認為對方是為了那邊的發掘工作。他轉念一想，忽然想到一件事。

吳邪見張起靈半天不說話，以為他要拒絕，剛想說點什麽，張起靈朝他伸手：“上車。”

“……謝謝。”吳邪被對方一把拽上了越野車，過了一會兒，他忍不住問張起靈，“你不問我為什麽？”

“今天是他的忌日。”

吳邪聞言一楞，鼻子頓時有些酸，他沒想到張起靈居然記得小邱，還記得他是今天離開的。

張起靈用餘光瞥見吳邪低下頭，鼻尖泛紅，看起來很難過。他眉頭微微皺了一下，遲疑許久，伸手握住吳邪放在膝蓋上的手，輕輕捏了一下。

手指傳來的力度不大，帶著安慰的意思。吳邪淡淡一笑，擡頭對張起靈道：“謝謝你還記得。”

張起靈沒說話，吳邪也無心再說別的，只是兩人似乎都忘記了收回握在一起的手。

越來越習慣隱藏自己存在的羅文耀將這一切看在眼裏，只對工作一絲不茍的他自動忽略了眼前的狀況，低眉順眼，假裝自己什麽都沒看到。

越野車很快載著他們來到考察的地點，一年前吳邪就是在這裏發現了黑金刀，故地重游，除了悼念小邱的沈痛，吳邪還有種淡淡的懷念。

張起靈隨著隊伍去逡巡一圈，十五分鐘後回到了越野車旁。

他敲了敲車窗，示意吳邪放下玻璃，道：“車去不了那邊，下車，我帶你過去。”

吳邪沒有異議，拿上自己的背包，下了車。

按理來說羅文耀要與他寸步不離，但吳邪下車後他撐著椅背躍到駕駛室，轉頭對吳邪道：“少校陪你我就不去了，我回去看著黑金刀。”

張起靈對他嚴肅認真的性格十分了解，所以聽到他說出要擅離職守的話，不免多看他兩眼，羅文耀坦蕩地與他對視，眼神純潔得不得了。

吳邪沒註意到兩人的互動，他朝羅文耀揮手告別後，跟著張起靈朝一年前塌方的地方走去。

那次的塌方給研究所造成的損失不小，這一年來吳邪忙於研究，從來沒關註過這次事件的後續報道。

所以當他親眼見到塌方遺址的時候，被眼前天坑一樣的巨大凹陷完全震撼住了。

“小心。”張起靈觀察地形的時間裏，吳邪已經走到了巨坑的邊緣，他小心地把人拉回來，“邊緣冰層結構松散，別走得太近。”

吳邪呆楞楞地看著幾乎看不見對面的巨坑，半天才嘆道：“這麽大……”

張起靈怕他渾渾噩噩自己掉下去，找了根繩子拴在吳邪腰上，而他打開對方帶來的背包，從裏面找出幾個蘋果和一瓶酒。

吳邪還在看那個巨大的坑，他踮起腳尖，夠著頭往下看，從坑底往上沖的風將他的劉海吹起，看著深不見底坑底，吳邪一陣眩暈……

“別看！”張起靈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的背後，一手拉著他的胳膊，一手擋在他的眼前。

吳邪感覺到他的手心幹燥而溫暖，小心擋著自己眼睛的樣子，無端地讓吳邪想笑。

他將張起靈的手從自己的眼前拿下來，轉身拍拍對方的肩膀：“放心了，我沒這麽笨會掉下去。”

張起靈點點頭，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，也不知道是想表達什麽。

兩人一起將吳邪帶來的蘋果及幾塊餅幹擺在坑洞邊緣，吳邪原本還想點上三只煙，但被張起靈阻止了。他只好將煙就這麽□□臨時挖的小洞裏，然後打開酒瓶，敬了天和地，最後念念叨叨說了些什麽，最後敬了一年前在塌方中去世的同事們。

做完這一切，吳邪席地而坐，就這酒瓶喝了一口烈酒。辛辣的液體順著食管流進胃裏，辣得吳邪眼角泛紅。

張起靈安靜地站在一邊，吳邪看著巨坑，他看著吳邪。

吳邪的嘴唇緊緊抿著，看上去沒什麽特別的表情，但那雙眼睛不小心洩露了他的憂傷。

時間好像在這一刻靜止了，可偏偏風還在吹。

看著此時吳邪與平時熱情且充滿活力完全不同的樣子，張起靈感受到自己那顆從未有過存在感的心臟一點一點變活躍，跳動出過去二十八年裏從未有過的快節奏。

劇烈的心跳帶來無盡的酸澀，化成一縷絲，織成一張網。張起靈在網中央看到了孑然一身的自己。

他孤獨地來到這個世界，孤獨地活著，最終將孤獨地死去，他以為這就是終極。

認識吳邪後，卻發現自己也有想要被溫暖的一天。比如現在，張起靈會想，要是哪天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，吳邪會不會為他露出憂傷的表情？

這樣的想法像是一只罪惡的手，掐著張起靈的心臟，他仿佛覺得身上的一切在血液加速奔流中似乎已經不存在了，包括他的警惕，他的呼吸，唯一能感覺到的只有吳邪，他貪婪地註視著對方，希望在這一刻發生點什麽。

吳邪吹了一會兒風，覺得該回去了，一轉頭，對上張起靈來不及收回情緒的眼。

張起靈那雙浸了水一樣的眸子裏含了太多的感情，覆雜得不像是吳邪認識的那個永遠清淡的人。

“怎麽了？“吳邪原本打算這麽問，但他沒辦法開口。

靜立在冰雪天地間的張起靈像是鏡花水月，哪怕只是一陣微風都會破壞他的寧靜。

兩人就這麽對視了數秒，直到張起靈回神，垂下眼淡淡道：“走吧。”

張起靈轉身，吳邪看見他臉上一閃而逝的失落頓時楞住了。有這麽一瞬間，他覺得張起靈很陌生，仿佛此時拉開的不是距離，而是好不容易熟絡的感情。

吳邪甩甩腦袋，將這種消極的想法甩掉，三兩步追上張起靈，摟著他的肩膀：“剛才你想什麽呢？不開心？”

他知道張起靈不會回答，其實吳邪也不是真的想要得到什麽答案，他只是想借此消除剛才感覺張起靈要走的郁卒。

兩人走了一會兒，風越來越小，張起靈擡頭看了一眼忽然泛白的天空，道：“快走，要下雪了。”

吳邪不疑有他，加快了腳步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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